避免触碰日本人隐私须知的那些事

关于日本人的隐私观，至今让我百思不解却又总能遇见的一幕情景，常常发生在电车或地铁上——

拥挤的车厢里，你会看到女人从手提包里拿出化妆盒开始涂脂抹粉，而坐在一旁身着西装革履的男士正摊开小报在沉浸式浏览，无意之间你会瞥见小报上刊登有图文并茂的色情内容。

你知道吗？这一男一女在大庭广众之中的举动，哪个更容易被日本人视为不雅之举，当作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的隐私？

你猜对了，是那个化妆女子的行为被视为缺乏点检。为什么呢？我甚至就此专门查找个各种学者的论文，结果真有相关的社会调查证实女子的这类行为历来令日本人不齿，但到底触动了大家的哪根神经却没有明确交代，至今让我一头雾水。

所以，我想重复一下本专栏此前发表的文章《一不小心，就触犯了日本人的隐私权》中的观点：日本人的隐私观有些费解，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。一百多年前瑞士领事琳达看到有混浴习惯的日本人后就为其站台说：“社会文化不同，羞耻心相异很正常。”他的辩护与人类学家的观点也十分相似。

记得有次在上海讲课，一位日资企业的女高管没等开讲就走过来急切询问：“我的日本人老板急病住院了。但他没有告诉大家得的是什么病，也不知病情是否严重。中方几位高管正纠结该不该去探视。”

她告诉我，之前就职的是家美国公司，如果美国人老板住院了，想都不用想就会率领部下去探访。“可日本人平时从不跟人谈私生活，万一觉得这属于个人隐私不愿被打搅，岂不相互都尴尬？”

她话音未落，我当即回答说别去！这是想都不用想的合理判断。

之所以这么自信，是因为我在跟日本人做跨文化培训时，曾多次提出过完全相同的问题，得到的回答高度一致：自己的病态肯定不想被人看到，属于希望被尊重的隐私。

其实我就有过一次冒昧之举，在未经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去探望一位癌症晚期的恩师。生前，他是我走进教育培训行业的引路人，也是最让我尊敬的一位跨文化沟通专家。当我突然出现在他病床前时，他诧异的眼神里掺杂复杂的表情，羞愧二字大写在苍白的脸上，一再道歉让我看到他这样一副吓人的病态，就像个做错事请求原谅的小孩。

其实，日本有好几位知名人士都是悄悄病死在自家后被发现的。生前他们的家肯定门庭若市，病了却不肯告人怕添麻烦，更不愿自己一生建立的形象毁于一旦。对日本人来说，遭遇重病等不幸属于高级别的隐私，落魄时最好与人相忘江湖，朋友只可共欢乐，不可让人舔伤博取同情。

那么，除了这种落难带来的隐私之外，还有哪些是需忌惮的事项呢？说起来可能没个完，比如咱们平时最常见的见面问候，随意一句“你去哪？”都会让日本人觉得你撞进他卧室似的难受——开口就想探听人家的行踪隐私，什么意思？！

在此，我把日本人不愿公开的隐私，忌讳的私人性话题，选择重点列举如下：

首先，炫富或炫地位身份属于把隐私拿来拍卖，而且是在揣摩对方根本就出不起价时才拿来炫耀的，尽量回避为妙。这种话题爽了自己，难受了对方，拿这种隐私做话题本意是让对方高看一眼，但是对日本人来说会怀疑你只顾自嗨没考虑对方感受，效果往往适得其反，易生反感。

我的一位朋友大学读书期间常去打临工，结识了一帮侠骨柔肠的社会底层哥们，感觉跟这群日本人打交道很开心自在，值得深交。可是有一天，当他宣布自己考上大学讲师职称，这帮哥们为他大贺一番之后，从此销声匿迹，跟他相忘江湖了。日本人过于敏感且知趣，一旦你地位变了，不是奢望如何攀附而是敬而远之。你都无需炫耀，人家就主动退群了。

其次，除了非有必要，炫耀自己的人脉圈也是容易让人反胃的话题。普通交往中，日本人很少主动公开自己认识哪些大富大贵的知名人士，觉得这类私人交往的隐私拿出来炫耀既是对对方不敬，也是拿虎皮做大旗的露骨行为，有些不耻。

特别是拿自己和政治家的关系来说事更加警惕。哪怕你拿出跟哪位日本首相单独合影也没啥了不起。政治家都是靠选票上位的，竞选时让对方跟你拍个合影说不定有抬举他之嫌。当年安倍首相在位时，有朋友给过我一幅他的亲笔书法，还没等他下位我就不知弄到哪去了。因为反正没啥收藏价值。

再有，日本人特别在意自己的肖像权遭人公开，特别是镜头对准小孩时会被家长或老师大声制止，要求删除是大概率的事情。

为了写一本日本人育儿方面的书籍，我有好几次在公园距离被摄体很远处拍摄幼儿嬉笑游玩的照片，结果刚举起相机就有幼师快速跑来挥手制止，还不容置疑地要求删除。孩子的肖像隐私高于一切，以至于我多次去学校参加旁听或校园活动，从未被容许镜头里出现学生的形象。因为必须取得他们家长的同意才能拍摄。

当今，由于网络发达，暴露隐私的威胁加大，日本人在面临网侵私密方面，相比许多发达国家表现出更加明显的保守倾向和警惕姿态。有调查为证：

"EMC隐私指数 "（EMC Privacy Index）一项针对全球15个国家和地区1万5千名消费者的调查，专门研究对网络隐私的态度和趋势，该报告结果发现，日本人在维护隐私的态度上最为保守，最恐惧个人信息被泄露。

比如有这样的提问：

“利用网络时，你能接受为了方便与操作简单，略微牺牲一点隐私吗？”

结果，回答“难以接受”的日本人比例超过了所有15个国家。（参考：成迫刚志『ICT幸福论』）

最后，还有一点我想特别拿来说事：日本人在防范隐私遇害方面，最为警惕的头号“犯人”竟然是代表国家的政府。上述调查中，对本国政府不满度最高也是日本人。

日本人提防政府侵犯隐私的警惕性可说是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。比如说，七年前，日本政府开始导入类似于我们国内的身份证制度，日语直译称为“我的号码卡”，导入目的本是为了方便公民利用政府服务，比如看病可拿来做医保卡使用等。这在许多发达国家也是正常之举。

为了让市民办身份证，政府放低身段，采取各种诱惑手段来拉拢人心，一旦申请，马上可得5千日元变现。

这么一大堆好处，可居民就是不买账，原因就是不爽国家掌握自己的隐私，还担心保管不当被外泄。

不但不加入，还进行顽强抵抗。从2008年开始就有市民团体把政府告上法庭，认为政府已经建立的“居民基本登记网络系统”也属违法，那里收集的个人信息会被国家利用，拿来做违背自己意愿、优先国家利益的事情。还搬出当年希特勒做反面教材，证明纳粹当年就是通过国家掌握的"个人身份号码 "来选择和控制人口，实行种族灭绝的。

直到最高法院出面审判，宣布合符宪法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。合宪的理由是，大家的个人数据只是保管在居民所在的地方行政机构，没有被国家集中管理。政府得到法院背书之后，这才敢开始动手设计身份证制度。不过也不敢强迫老百姓。所以，自2016年开始交付使用“我的号码卡”，足足过了7年，利用这个身份证来代替医疗保险卡的日本人也只有区区的4.49%（2023年10月数据）。